作者：邱兴亮，福建联合信实律师事务所
在我国现行《刑法》中，有两个条文出现“户”，即《刑法》第263条“抢劫罪”中的“入户抢劫”，以及第264条“盗窃罪”的“入户盗窃”。
依照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法制工作委员会编写的《中华人民共和
国刑法释义》，“户”是指公民私人住宅。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《关于审理抢劫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》规定，入户抢劫是指为实施抢劫行为而进入
他人生活的与外界相对隔离的住所，包括封闭的院落、牧民的帐篷、渔民作为家庭生活场所的渔船、为生活租用的房屋等进行抢劫的行为。2005年最高人民法院
《关于审理抢劫、抢夺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》提出在认定“入户抢劫”时，应注意“户”的范围，明确“户”是指住所，其特征表现为供他人家庭生活
和与外界相对隔离两个方面，前者为功能性特征，后者为场所性特征。一般情况下，集体宿舍、旅店宾馆、临时搭建工棚等不应认定为“户”，但在特定情况下，如
果确实具有上述两个特征的，也可以认定为“户”。
尽管有上述规定，尽管对“私人住宅”为“户”不存在争议，对纯“营业
性场所”不属于“户”也无争议，但由于近年来“集生活、经营于一体的场所”（往往是白天利用该场所从事商品零售等经营活动，晚上做生活起居之用，功能交
错；场所内部构造，形态多样，不一而足。有人称之为“商住两用房屋”，但该称法较易引起误解）大量涌现，大大增加了“户”的认定难度。以一例说明如下，4
名被告人（其中有未成年人）凌晨逛到一“二十四小时便利店”门口，欲行盗窃，但1人进入便利店后才发现有1人在收银台旁边的折叠床上睡觉（实则有2人），
出来与其他3人商量，1人提议进去抢，3人赞同，遂共同进入便利店，制住2个被害人后实施抢劫。便利店内，仅一狭小隔间做厨房、卫生间之用，其他均为货
架，折叠床睡觉时才打开。便利店的出租人出具证明称被害人在便利店内居住生活。在该便利店是否属于“户”上，检察院、法院、被告人、被告人之辩护律师分歧
巨大。
审判实践中，对“集生活、经营于一体的场所”是否为“户”，不同检察
院、法院的认定尺度不一。大体而言，存在非但未对“户”进行限制解释，反而有所扩大解释的倾向（即停止营业时间或者非营业时间进入“集生活、经营于一体的
场所”抢劫，大多被认定为“入户抢劫”），从而引发诸多争议。
由于是否构成“入户”直接关涉到被告人的量刑（“入户抢劫”是抢劫罪
的加重构成要件，起刑点为“10年”，而一般抢劫的刑期在3-10年），攸关被告人的切身权益，由于认定尺度不一的“同案不同判”，背离“相类似者，应作
相同的处理”的原则，容易引起被告人、被告人家属乃至社会公众的不解或不满，由于法律界对此众说纷纭，存在较大乃至重大争议，因此，亟需对“集生活、经营
于一体的场所”是否为“户”作出明确的诠释，以彻底厘清审判实践中的困惑。
个人以为，基于以下主要理由，对“户”应当做严格解释乃至限制解释，不得扩大解释，更不得恣意解释，在此基础上，对“集生活、经营于一体的场所”再具体情况具体分析，慎重厘清其是否为“户”。
其一，从法律解释层面来看，刑法解释必须严格，不能超出罪刑法定原则
的要求，文理解释是刑法解释的开端，也是刑法解释的界限，优先于论理解释，不能超出一般人对法条用语所能理解的范围。具体到“入户抢劫”，对于“户”，全
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已然明确宣示是指“公民私人住宅”，也正主要是基于“入户”侵犯了他人住宅（有人因此将“入户抢劫”解读为“非法侵入他人住宅
罪”与“抢劫罪”的结合犯），才将“入户抢劫”与“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抢劫”、“抢劫银行或者其他金融机构”、“持枪抢劫”等加重构成要件相提并论，加重处
罚。
其二，根据社会一般观念，住宅是人们生活起居的安全堡垒、个人进行私
生活的场所，“入户”，即侵犯私人住宅，侵犯了现实的住宅的安宁（即事实上的居住的和平与安全）。但需要特别强调的是，整部《刑法》仅规定“入户”抢劫是
抢劫罪的加重构成要件，独一无二，并且法定刑很重，而其他“入户”犯罪（如入户杀人、入户伤害、入户强奸），“入户”并未作为加重构成要件，基于此，须对
“入户抢劫”作一定的限制解释，也须对“集生活、经营于一体的场所”从严认定。
其三，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释实际上已经对“户”做了一定的尚属合理的
扩大解释，且最高人民法院刑一庭曾对“集生活、经营于一体的场所”是否属于“户”划定了如下底线，即在白天利用住所从事商品零售等经营活动，晚上做生活起
居之用的情形，如果犯罪分子在白天进入上述场所进行抢劫，由于在营业时间该场所是开放的，而不是私闭的生活空间，因此不能认为“入户抢劫”。如果犯罪分子
在夜晚或者其他停止营业时间进入该住所行抢，则应当认定为“入户抢劫”。一方面，强调的是利用“住所”，凸显该场所首先必须是“住所”，必须具备“户”的
功能性特征，自此以言，倘若不是利用住所而是利用营业性场所，则不应认定为“户”，从而不构成“入户抢劫”；另一方面，凸显在“户”的认定上，须非常慎
重。
其四，在具体案件中，宜考量“集生活、经营于一体的场所”的地理位置
（如是否临街）、周边环境、招牌等外部特征以及内部设施，宜考量平日里以及实施抢劫时场所的实际使用情况，宜考量被害人是临时性还是长期性居住在场所内，
宜考量居住在场所内的人员之间的关系，依据充分的证据，具体情况具体分析，不可一刀切地机械认定。
其五，抢劫罪的主观要件是故意，是否构成入户抢劫，应有必要考量被告人主观上对场所的认知（如上述案例中，被告人即未料到便利店内有人，发觉后也觉得是在守店值班），以及社会上一般人的认知。
其六，“在刑事程序中，对于决定被告的罪责及其科刑有关的事实情形，
存有疑惑而不决之时，则有罪疑唯轻原则的适用，而应就有利于被告的方向，从事证据的认定”，因此，在事实模糊不清、模棱两可、疑惑难决时，基于罪疑唯轻原
则，基于“疑点利益归于被告人”原则，所做的事实认定应有利于被告人。在“集生活、经营于一体的场所”是否为“户”的认定上，罪疑唯轻原则、“疑点利益归
于被告人”原则有适用的余地。
总而言之，鉴于刑法上的罪刑法定原则，鉴于刑法的解释必须以符合罪刑
法定原则为前提，鉴于刑法的解释必须不超出法条文字含义以及必须符合法条目的，鉴于罪疑唯轻原则及“疑点利益归于被告人”原则，鉴于“入户抢劫”的法定刑
过高，因此，对“户”的认定必须慎重，对“户”应当严格解释乃至作一定的限制解释，具体到“集生活、经营于一体的场所”，更须首先比较其生活功能和经营功
能，惟有生活功能从外在特征和内在特征均明显强于经营功能，方可认定为住所、住宅（即“户”），方才可能构成“入户抢劫”。
除了“户”外，现行《刑法》第245条的“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”等尚出现了“住宅”的表述，导致理论界和实务界对“户”和“住宅”之间的异同，争论不休。
鉴于“入户”仅在《刑法》两个条文中出现，鉴于“入户”抢劫作为抢劫罪的加重构成要件，在《刑法》中独一无二，鉴于“户”不甚清楚、确定，在理解适用上存在诸多疑义，为此，建议考量适时将《刑法》中的“户”统一表述为“住宅”，从而彻底避免歧义，消弭争议。
